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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北路急診的故事
她的臉龐憔悴,表情迷惑,黑色的紋眉,紋眼線,包圍著呆滯的眼神,空泛地望著趙建平醫師。
ps. MK 84 左右
她的臉龐憔悴,表情迷惑,黑色的紋眉,紋眼線,包圍著呆滯的眼神,空泛地望著趙建平醫師。
「昨天半夜,從附近診所轉來的病人。十幾天沒有去上班了,自已一個人在家裏,睡得不好,幾乎沒吃什麼束西。現在人很虛弱,剛剛才幫她打上點滴。」
前夜值班的住院醫師,邊脫下醫師服,邊對著趙建平醫師交待這個病患。急診室裏24小時燈火通明,勤奮的醫護人員,像是永晝的極地裏,在蜂巢中川流不息的工蟻,排好時間,輪流休息,但從不斷線。
「病人不太說話,只是說她心情不好,所以吃不下。同事說她有經濟上的壓力,可能因此而情緒低落。所以啦,我初步的診斷是,嚴重的憂鬱症。」要下班的住院醫師急急地翻動病歷,蒙太奇式地秀紿趙醫師看。不管是什麼工作,做久了,難免因為一再重覆而熟練,乃至厭倦起來。所以,同樣的病人,當見習醫師時,會花一個鐘頭來檢查,再寫上五六頁的病歷。但是等到這個毛頭小子有朝一日混到當主治醫師,可能只會在病歷上潦草地塗上三言兩語,就打發走人了。
「這樣子啊,好,我知道。」趙建平回過頭再去看看那個歐阿桑,瘦弱的身體,裹著醫院單薄的毛毯,像百貨公司寄物櫃中的棄嬰,退縮到病床的深處。
「不過我告訴你,昨天太晚了,我不是很仔細做身體檢查。剛剛看了一下,我覺得。」這個實際上已經沒有責任的住院醫師露出了狡猾的笑容:「病人的意識好像不太清醒,有點奇怪,恐怕沒有辦法排除一定不是器質性腦症候群。憂鬱症死不了人的,可是,大哥,萬一不是憂鬱症的話,嘿嘿。我要回家吃我女朋友弄的早餐,一切全靠你了。」
就這樣三言兩語交完班,他提了公事包迅速地走了。走了?清晨七點,趙建平醫師還沈溺在能在醫院門口找到車位的竊喜之中,情緒上還沒來得及準備過來,昨天值班的同事就丟紿他這個麻煩的病患。半天回不過意,仔細想想,不對,這種Case怎麼先丟給精神科看?搞不好真的是腦部病變的問題。他不情願的喃喃自語。可是沒辦法,醫學的危機時代,每個在急診待的醫師最怕的就是病家屬抬著鮮黃色棺材,到急診門口灑金箔冥紙大鬧的自力救濟場面,所以,有問題的病人,大家避之惟恐不及。現在這病人精神科已經收起來,要再推紿別科就難了。麻煩。
他望了一眼這家位於黃金地段醫學中心的龐大急診室。夜班的護士交完班,換上便服一個個迷人起來向他打招呼回家啦,成群的年輕爸爸抱著發燒的幼兒排隊看診打針,勤快的阿嫂在奔走的人群中靈巧地拿著拖把,擦拭不知那裏飛濺來的新鮮血滴。好幾年一成不變的平凡畫面,沒有什麼特別。硬要從結構這麼安定的畫面中尋找出不一樣的地方,只能說聞起來不一樣罷了。說不上來是什麼,勉強去分,好像表層是耳鼻喉科含碘酒的消毒藥水,加上地板清潔劑的人工檸檬香料,一起包裹著某種葡萄球菌發酵甜味的怪異味道。
太敏感了吧,趙建平笑笑自已。八成是因為受到這幾天閒下來時,在診療室看那本德籍作家Patrick Suskind暢銷小說「香水」的影響,下意識裏也對自已的嗅覺關照起來。他看看遙遠的內科診療室,成排的點滴架從那頭一直排到這一頭。醫學院的同班同學,小潘,現在是內科住院醫師,正迅速地穿梭病床間望聞問切。在醫學院的時候,每一個臨床醫學教授都會告訴他們,絕對不要,不要像外面的開業醫一樣,為了賺錢和安撫病人,進門的不管男女老少一律手臂上餵根針打點滴,這樣搞對辛苦七年得來學術知識而言,簡直是一種墮落。那時後聽歸聽,可是現在畢了業自已天天幹的就是這種事。老教授們之所以諄諄教晦,現在想來,只是在減輕他們自已年輕時犯下這類劣行後的罪惡感罷了。
碰面時,小潘總是會對他抱怨工作量太重。趙啊,你們精神科最好了,班少,風險又少。要不是我家裏反對,我現在就到你們科混去。少來,趙建平和他哈啦,你是捨不得做內科以後去開業,可以弄超音波抽抽血看感冒什麼的好A錢吧。然後小潘又會開始扯他以前在一家超大型財團醫院看到的一些有的沒有的Case,那家醫院又是怎樣心狠手辣地趕病人出院。接著衍生出他在那兒待久所體會出的所謂一家醫院裏面醫生要多,分工才會細,所以看病會更快更有效率,單位時間弄到手的保險費會更多的弔詭言論。
眼下這個病患,這個歐阿桑,是不好推,恐怕也推不掉了。有時間想到小說,不如辦辦正事吧。趙建平深深吸一口氣,準備克服自已討厭病人的反移情心態,換上所謂專業的臉孔,走到床邊。 守侯歐阿桑的年輕人留著港星式的時髦髮型,白白淨淨的,都市裏愛打扮的男孩。
「你是她兒子嗎?」趙建平問。「不是,是她的同事。」年輕人回答。「是同事啊,那,她在那裏工作?」
「唱歌。」
「唱歌?」
「不是歌星啦。」年輕人覺得講得不對,連忙更正。「是陪客人唱歌坐檯啦。」
「那她的家人沒有來嗎?」
「她有家人,可是…,自已住,家裏的人不曉得知不知道她來醫院了。」
有點奇怪,五十幾歲還在坐檯,那麼這個年輕人,該是代客泊車的弟弟了,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存方式吧,趙建平無意批判或揭人隱私。只是當個精神科醫師不能不去了解病歷記載上該有的生活史和社會功能史。他再追問下去。
「我認識她才兩三個月,所以你問我她以前的情況,我不是很了解。她的個性蠻樂觀開朗的,最近沒有來上班,才讓人覺得不對勁。發現送她來的是另外一位同事,剛剛有事下南部去了,他也沒說什麼。」
原來不只醫護人員交班,連病人家屬,不,病人的照顧者也要交班。像一千六百公尺接力的田徑選手,把棒子交出去了就事不關已地蹲在跑道旁喘氣。感謝醫療體系,讓她沒有像侯孝賢電影裏的老阿媽,躺在榻榻米上直到手僵腳硬,螞蟻爬滿了一身。
趙建平把她扶坐起來。
「黃女士,現在人覺得怎麼樣?有沒有那裏不舒服?」
她舉起手來,看了趙醫師一眼,說了幾個含混不清的單字,放下手,閤起眼皮。病魔附身在她體裏某個幽暗的角落,像在進行祭典儀式的女巫那樣,她神秘地點點頭又躺下去睡。
這個調調,不像是重鬱症病人的精神運動遲滯現象吧,搞不好是腦中風病人的運動性失語症。趙建平笨拙地拿著神經鎚做檢查,一番敲打之後,也找不到有什麼異常。神經內科醫師人手不足,所以沒有人在急診值班。做神經學檢查的技巧對趙建平這個精神科醫師而言算是半路出家,可是他看內科的小潘也好他不到那兒去。
呼叫器響起,嗶嗶聲提醒趙建平這樣的問診思路太沒有效率了。反正健保會給付嘛,他在三分鐘內開了所有急診能做項目,包括驗血,驗尿和驗糞。不知道到底內科方面有沒有問題?不怕,來個亂鎗打鳥,全部做就對了。不會做神經學檢查?簡單,起碼我還知道怎麼開電腦斷層掃瞄的檢驗單。沒有神經內科?嘿嘿,會診一般內科也可以,叫小潘來看這個case總比看發燒感冒有趣多了。老醫師那套細細推推敲敲然後宣佈診斷的做法令人敬畏,可是沒關係,年輕醫師有年輕醫師的搞法。
開完處方,把筆插回醫師服的口袋,病歷遞給護士小姐處理,面對下一個工作。趙建平模仿電影﹃獨立時代﹄裏,單純可愛的阿欽仔,心情輕鬆起來時三步併兩步跑,迅速地回到精神科的急診診療室。
阿欽仔撞到電梯走出來的悍婦被臭罵了一頓,他的運氣比較好一點,只不過有急性發作的慢性精神分裂症患者在等他而已。
三十多歲的男性,幾年前跑過計程車,現在完全是一付流浪漢的樣子。骯髒的鬍子,麻原彰晃式邪教教主才有勇氣留到那麼長的頭髮,掛滿污漬的汗衫牛仔褲,好像還可以聽到嬉皮搖滾從他身後冒出來。典型缺乏關心的慢性精神分裂症病人。身上長年累積的汗臭味刺激著趙建平的嗅覺,看來自我照顧的能力退化了不少。病人也不坐,直挺挺地站在桌子旁邊,臉上帶著蒸氣熨斗燙過般平板的表情。
「停藥多久了?為什麼會停藥呢?」趙建平問。
「大概半年前,也不知道為什麼就不吃藥了。」病人不發一語,旁邊的家屬代他回答。計程車司機的媽媽,看起來和其他人的媽媽沒有什麼差別。
「最近情況怎麼樣?」
「一兩禮拜個來晚上都不睡覺,爬起來出去到處亂跑。醫生啊,我最怕他沒有睡了,你能不能讓他睡一下,他每次只要沒睡病就會更嚴重起來,甚至會打我。」媽媽說。
「有沒有說什麼奇怪的話?」小潘問。
「他會講一些五四三的話,什麼外星人一直下指令叫他去當副總統。」
為什麼是副總統而不是總統呢?趙建平不解。難不成外星人自已要當總統?
「是不是有幻聽?會自言自語嗎?」
「他常常一個人坐在那兒也不知道和誰說話,講一些什麼都聽不懂。問他是不是幻聽又出現了,他也不承認。」媽媽回答。
「有沒有什麼奇怪的行為?」
「有啊,這一次發作,變得都不和家裏的人一起吃飯。自已拿錢買了一大堆豬肉乾,在瓦斯爐上烤一烤,沾著奶粉就這樣吃。」
這麼怪異的行為,的確像是精神分裂症的表現。是就放心了,只要照著常規去做,精神分裂症反倒是最好處理的。主訴,疾病史,過去史,家族史,社會功能,理學檢查,心智狀態檢查。趙建平中規中矩地逐項詢問媽媽,她也十分配合地回答,但病人始終保持著沈默,一言不發的站著。差不多半個小時過去了,他腦神經細胞才像是終於把引擎熱車熱好了的般,開始指揮嘴吧,回答最早先的問題。
「我為什麼不吃藥?是因為我不想吃藥了,不吃藥是因為便秘,吃你們的藥就拉不出大便了,我不要吃藥。」麻原彰晃說。
「你放心,我在藥裏會加上軟便劑給你,好不好?藥不能不吃,你不吃藥幻聽會干擾你,生活品質也不好啊,對不對?」趙建平沈溺於機械式的病歷寫作中,嘴裏唸著爛熟的衛教台詞。他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沒有抬起頭仔細看病人。
「不用開藥了,現在我不便秘了,我已經可以自解大便,不相信我拉紿你看!」
病人在0.5秒的瞬間鬆開皮帶,解下褲子。趙建平和他媽媽者被這麼迅速的舉動嚇了一大跳,來不及阻止,這名患精神分裂症的計程車司機就帶著滋滋的聲音解出了黃湯。媽媽伸出手來要打,趙建平阻止了她。
「現在行為很混亂,打一針休息一下好了。」
病患有這樣的舉動,這還是第一次遇到。世界上有各式各樣的人,每個人都可能做出各種脫軌奇怪的行為,這不過是數目接近無限的眾多行為其中一項,無以名之,最多形容成『混亂』罷了。要深究背後的原因,只不過是拿有限的文字符號作排列組合,像醬菜那樣把一件事情浸泡在裏面,並不是太有意義意的舉動。一百年前,佛洛依德遇到精神分裂症的病人,搞不定,只好下定論說他們沒有病識感,所以不能做心理分析,就丟兵棄甲跑掉了。這怎麼可以,精神分裂症患者是大宗耶,這個不醫那要醫什麼。所以到現在也只有搞文學的人還崇拜佛洛依德那一套。感謝藥物的長足進步,讓趙建平在這種令人不知道怎麼辦的情況下,還有招式可以用。
請工友來診間清理了很久很久,趙建平還是聞到那股異味。真的嗅覺變敏銳起來了,沒事學人家看什麼講香水的小說幹麼。賴以維生的診間混不下去,趙建平只好走出去,晃到內科診療室裏看看。
小潘正領導著做心肺復蘇術。站了一排實習醫師,雖然背對著趙建平,從位置上還是看得出來,站在頭部位置的實習醫師,雙手捏放著氧氣幫浦面罩。在腰部的,兩隻手指挑著測血氧濃度的針筒,等待鮮紅的腹股溝動脈血自動充滿。而在胸部的實習醫師,正側著身子配合鎖骨的角度刺鎖骨下中心靜脈導管。他們的細微動作,呼應著小潘手臂按壓的節奏,和死神拔河的場面,永遠是這樣莊嚴而緊張。小潘壓的有點累了,額頭上微微滲出汗珠。他從為做心肺復蘇術而訂做的踏腳台上退下來,示意實習醫師接手。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電擊過後的焦肉味,心電圖監視器仍然是一直線。
「這是今天的第四個D.O.A.(DeathOnArrival,到院前死亡),我開死亡診斷書開得手都軟了。」小潘對他說。面對正在一點一點死去的肉體,他一點不緊張,只是悲傷而已。
「你們實習醫師多啊,多少分擔一掉些工作吧。」趙建平安慰他。
「這些學弟,遇到病人危急,有管子可以插的時候一湧而上,忘了還有我這個住院醫師,甚至回過頭來說學長沒事得話去幫忙開個檢驗單吧,簡直要爬到頭上來了。以為多行,結果來了一個感冒病人讓他自已看,我走出門口抽根煙,沒多久他竟然衝過告訴我不知道藥怎麼開,你說氣不氣人。」小潘說。
他們都知道,越是菜鳥,越需要大膽的僭越來建立自信,他們都經歷過那個年紀,雖然站在旁邊,小潘在談話中以超脫的角度來試圖証明他仍然掌控一切。
「這是『宏觀調控』出了問題。」趙建平想起愛賣弄大陸政治術語的﹃阿欽仔﹄。「實習醫師訓只是整個醫學生養成的一小環,但郤是最重要的一環。我們的教育一直往更細密的分工上走,郤忘了教如何好好去面對及思考疾病和病人。」
「思考,不用啦,能夠教我們避開醫療糾紛就不錯了。我們這種平凡人物和人家提什麼宏觀調控,混著過日子賺點薪水回家抱抱老婆罷了。」小潘說。
扯到醫療糾紛,趙建平想起來他沈默的歐阿桑。
「來來,過來看會診,有個病人搞不好要轉到你們內科。」
所有檢驗報告都回來了,全部在正常範圍之內,沒有發燒,呼吸心跳正常,只有血壓稍微偏高而已。歐阿桑更嗜睡了,大聲對她喊叫名字,她卻連睜開眼皮都十分吃力。
「脖子有點僵硬歐,你看。怪怪的。不是開了電腦斷層攝影嗎?怎麼沒去做?」小潘問。
打電話追查了半天。趙醫師,抱歉,幫你轉另外一支電話問一下。疑,是這樣,機器今天下午保養,所有的電腦斷層掃瞄,下午八點以後才能做。
「啊?」趙建平和小潘對望了一下。「那找神經內科醫師來處理一下好了。」
又是一趟電話旅行,分機從門診轉到總機再轉到病房。再一次抱歉,診療室的小姐說,神經內科下午沒有門診,醫師都在分院開會。不過,病人可以過去看分院看急會診。
「把病人轉過去分院算了,那邊才有機器和人可以照顧她。」急診的小姐也這麼附和著。
這倒是個不錯的想法,小潘和趙建平一致同意這個點子。放棄扮演全能的角色,了解自已能力所及之處。把挫折感硬生生吞吞下去。不愧是醫學院同班同學,他們臉上同時露出僥倖的微笑。
讓別人去傷腦筋吧。笑容裏好像蘊含著這樣的解脫。送逐漸昏迷的歐阿桑坐救護車飆到十五公里外的分院實在是件殘忍的事,可是沒有辦法,像希臘悲劇一樣,人總逃不過命運的捉弄。
什麼是宏觀的意思?就是從比較全面,比較高的層次來思考問題吧。趙建平心裏想,我的挫折感是怎麼來的?醫學知識,資訊和符號像宇宙膨脹一樣快速地累積,分科越來越細,跨到另一科連基本的病人都處理不好,要怪當實習醫師的時侯太混,還是怪分子生物學,免疫學,核磁共振儀,內視鏡手術,試管嬰兒或是HIV病毒?這些玩意兒以每年數萬篇文獻進步著,把年輕醫師搞迷糊了。基本知識的底線被拉得很長很長,以致出現了破洞,變成一段段虛線而不是直線。是醫院的疾病分類有問題嗎?的確,但是拿這個病人去考疾病分類的護士妹妹也太難了一點。為什麼昨天值班的同事收下了這個病人?因為對一個半夜兩點起來看診的醫師而言,這個病患臨床上的症狀實在很難區分。為什麼電腦斷層的機器要保養?廢話,當然要保養,你只是碰巧遇上而已。為什麼神經內科沒有人值急診?嘿嘿,這是個世界性的問題,因為神經內科住院醫師嚴重缺乏嘛。他突然發現宏觀的意思是現狀完全合理,每一個不對的地方都是某種必然的結果,各種理由聯結起來巧妙地暴露出了他的醫學知識上不足之處。宏觀思考的結論是再多唸點書吧,趙建平一邊開著轉介病人到分院的處方一邊這樣想著。
「發什麼呆?」小潘搖了一搖他的肩膀,把他拉回現實。
「我在想,這次放了假,要飛去北海道泡溫泉看楓葉好好鬆弛一下。」趙建平舉起雙手伸直了腰,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真的?不錯嘛,還有假嗎?」
「有啊,去年的假還有八天,再加上今年的,怎麼放都放不完。」
趙建平望著天花板,幻想自已回到了煙氣氤氛的露天溫泉中。喝著偏僻鄉下小旅館老闆自已釀的燒酒,兩個皮膚雪白的日本妹妹只用毛巾遮住重要部位,對他說聲抱歉就下到池子裏來。
他把他的回憶告訴了小潘。
「不要逃避現實了,做白日夢,來,我有個美女病人要會診你們精神科。」小潘對他說。
果真是年輕漂亮的女孩子,高挑的身軀,留著一頭充滿魅力的長髮,因頓地躺在床上。如果有那種樓下鄰居會主動幫忙報名參加選美的女孩就是這樣的美女吧。不過二十來歲,感情挫折,長期失眠,吃了兩百顆安眠藥,割腕。鼻胃管還裝著洗胃後灌入的黑色活性碳,捲曲在豐滿的胸前。
「每天都有好多這樣的病人嘛,想到什麼要會診精神科?」趙建平問。
「看看病歷,第五次自殺送到我們醫院了。」小潘胸有成竹地回答。
第五次自殺。趙建平想起他一個寫詩的前輩醫學系學長,在報紙上回答記者問到的關於對『完全自殺手冊』的看法。他說: 「這種手冊也好,起碼急診的醫師不會一天到晚麻煩著處理一些註定失敗的笨自殺方式。」
他拿過病歷,厚厚一大本,外科手術記錄,加護病房護理記錄,精神科門診,心理測驗,心理治療記錄,適應不良,人格障礙,酒精依賴,藥物成癮。年輕姣好的肉體,經歷過多少生死糾葛,愛恨情仇?
女孩兒灑了許多香水。克莉絲汀迪奧的『毒藥』,噴在睡衣上然後自殺,蠻適切的名字。這是第二代,綠色的毒藥吧,是夏天夜裏,從情人的家中悄悄關了門出來,鄰居圍牆後不知名的小花傳來的細緻幽遠的香味。典型名牌大眾化,乃至泛濫的例子。像豐田的可樂娜汽車,出了新款而舊版仍然暢銷著,商品不死的現代奇蹟。嘿嘿,女孩,妳還是挑錯了香水,這是不死的毒藥,自殺手冊是騙人的,還是扔了吧。
「小姐,我是精神科趙醫師,現在人覺得怎麼樣?」
女孩緩緩地睜開眼睛,「趙醫師,我…,我沒有死…」她開始泊泊地流下淚水,「謝謝你來看我…只有你了解我,我好難過,好難過…」
她伸出手來握著趙建平的手掌。經歷瀕死經驗之後的震撼,以及鎮靜藥物在血中濃度降低時所產生的『釋放意識壓抑』的作用,絕對是某段悲戀之後的哀傷,加上對趙醫師突然產生親蜜好感造成的激動,0.9秒之間,圓形聚光燈的氣氛打了下來,趙建平和小潘宛若站在實驗劇場的小舞台上。
這就是戲劇型人格吧,好像又有點邊緣型人格的調調兒。女孩用力緊緊握住趙建平的手,開始訴說自已的不幸。非常誠懇坦白的表白,完主不像在做戲。趙建平集中精神專心地聽著,女孩深陷的乳溝在粉紅色的睡衣領口間若隱若現。
「觀察兩天,如果內科方面都沒有問題,而自殺意念還是很強的話,可以轉到我們科來住院。」趙建平說,他儘量不去看那道乳溝。
「好,夠爽快。」小潘說,他退後一步,隱身到舞台的布幕後。內科醫師大概不習慣沈浸在這類的激情之中。「你好好評估吧,我去忙了。」
他的頭髮有些地方已經開始灰白,因為票券公司總經理的位子責任重大,他又是個凡事力求完美的工作狂。他的大兒子今年從美國東岸有名的高中畢業,準備進哈佛唸企管。我和他之間的事不能讓他太太知道,因為,我不想再增加他的困擾。我喜歡他開著BMW走三號國道到桃園的別墅裏,只有在那兒我們才能真正擺脫掉在城市中遮掩的顧忌。所有的朋友都勸我要我和他分開,可是我辦不到。他說,他太太照顧他那麼多年,幾次為了我強烈的想離婚,可是始終開不了口,他也很痛苦。我好喜歡他抱我,他喜歡喝J&B威士忌加蘇打水,配著吃我為他炒的菜脯蛋。半夜他回家以後,我就特別寂寞,睡不著,不得不吃安眠藥。因為他叫我不要打電話到他公司,我只好整天守在房間裏,深怕露失任何一通可能是他打來的電話。你們不要通知他我又來醫院了,我怕他會不要我…
女孩拉著趙建平的手在她感情的旋渦中捲了長長的一段時間,最後說聲謝謝你聽我說才放鬆了手。謝謝?趙建平根本沒能插上幾句話。女孩還是選對香水了,沒有男人能抗拒綠色毒藥和粉紅色絲質睡衣的,年輕的精神科醫師也不例外。
趙建平回到診觀察室巡視他的病人。患精神分裂症的計程車司機被家人帶到浴室去徹底梳洗一番,看起來乾淨多了,還是帥哥一個咧,正安穩地睡著。
奇怪,怎麼連鬍子都刮了?病人的媽媽為什麼會帶刮鬍刀來急診?不了解。又是世界上到處充滿不可解的問題之一,實在沒有力氣再去追究病人來急診刮鬍子這件事情。
下午一點,昏迷中的歐阿桑的家人終於來到。五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嚼著檳榔,不明所以地圍在病床旁。
「她現在情況怎麼樣?你是?神經科醫師嗎?」其中一個年長留小鬍子,看起來是大兒子。
「不是,是精神科。我是趙醫師,她現在意識不清楚,血液及其它檢查顯示身體系統及內臟沒有問題,但我們懷疑腦部有病變。量起來血壓比較高,以前有過高血壓嗎?」
「本來血壓都是都正常,一個星期前因為頭痛看急診才發現血壓高了起來。對啊,就是你們醫院。」她大兒子說。
「沒有。」趙建平再仔細翻了一下病歷來確定。「病歷上沒有,你記錯了吧。」
「不可能。」他情緒激動起來:「才一個禮拜,我帶他來看的,沒有錯,我記得很清楚。
趙建平又再翻一次病歷,仍然找不到。左思右想,還有一個可能,昨天夜裏幫她掛號的人弄錯了,病人還有另一個病歷號碼,另一本病歷。
他跑進掛號處,花了一番功夫總算從電腦中把她的另一個病歷號找到,從規模龐大的病歷室中把第二本病歷調出來。原來一個禮拜前不但有高血壓,病人還抱怨頭暈,想吐。
這一切症狀究竟代表什麼?趙建平開始翻動他腦海裏,上了七年醫學院所看過的三萬四千七百二十三張幻燈片。是啦,高血壓的注意事項,有那麼一張彩色幻燈片這麼寫著,必須排除病人是腦壓昇高引起的庫興式反射(cushing'sreflex),完了,八成是腦瘤之類的什麼東西。
「一定要做電腦斷層攝影?有那麼嚴重嗎?」她的大兒子又問。
「不做怎麼知道?我也不希望有事?」趙建平解釋。
「我看她沒事的,只是身體太虛弱而已,讓她就在這裏休息,躺一躺就好了。」
「你看?你是醫生嗎?你怎知道她沒事?」趙建平對家屬試圖挑戰他權威有點不悅。
五個小子面有難色,私下竊竊私語。
「我們覺得她大概沒有那麼嚴重,不去分院可不可以?留到晚上機器修好再在這兒做好不好?我們是她的兒子,有事情,我們負責。」他們得到一致的結論。
病人的家屬和他在做意志上的抗爭,他們想以言詞來証明自已強硬的立場,改變趙醫師決定。這也可能是一種試探,看看他究竟有多少把握。每一個人來到醫院這個陌生而紛雜的環境,總是因為恐懼緊張而淹沒了理性。最常見的方法就是逃避,不相信疾病的不幸會這樣簡單的降臨,不相信醫師說的話,告訴他們已經籠罩在惡運之中。趙建平想,老一輩的醫師,特別是那些受過日式教育的老﹃先生﹄,面對這種非理性心態的策略也很簡單,就是把自已的權威盡可能的擴張,盡可能的神格化。他們在平常就一定要培養出一絲不苟的行為,對自已醫術無止境的追求的熱心,還有疾言厲色的士紳派頭。他是預言家,也是代替神發言的人,他的身份要崇高到可以配得上他嘴吧裏說出的,決定命運的話語。只有靠這種也是非理性的氣氛圍繞在身邊,他才可以更有效率地執行他的處置步驟,減少不必要的猜忌和懷疑,替病人爭取到最大的治療空間。
可是那是老醫師啊,救命。趙建平心想:我是才三十歲的新新人類,天天游泳練健身敷面就是怕自已變老氣,那裏來的那種﹃先生﹄派頭啊?
「她現在四肢張力變差,人越來越嗜睡,算蠻嚴重了,不能等到晚上。這邊沒有神經內科醫師,要是電腦斷層有問題,也一樣要送去處理的。你們當然可以負責,但是病人好不起來啊。」沒皮條,玩不起來權威的遊戲,趙建平只能耐心地一次又一次的解釋紿他們聽。
「趙醫師,你的電話。」護士小姐打斷他的談話。
分院的神經內科的陳醫師打電話來問他為什麼要把病人轉過去。懷疑腦部病灶囉,電腦斷層掃瞄又暫時不能用,本來要轉內科的,他們也說去分院吧。趙建平說。有沒有把握?他問。就是沒把握,所以才更要查啊。趙建平耐心的解釋,好像犯了錯在請求原諒。如果病人真這麼嚴重,這種case怎麼會是你麼看?神內的醫師又問。我也不想,是上一班醫師留下來的。趙建平回答,口氣和他一樣不好。好吧,轉過來沒關係,如果電腦斷層沒事,反正分院也有精神科,那就再轉回你們科好了。不過,你要和你們自已科的人先講好才行。
他說完了就逕自把電話掛了。沒惡意的,趙建平心想。不過是另一個忙碌的住院醫師,打電話發發牢騷罷了。
這就叫被動攻擊行為吧,所謂的passive aggressive behavior,就是遇到不想做的事,不去正面拒絕,但把敵意潛藏到下意識裏,間接表現出拖延或不滿。學心理學,是學會了用術語來扣-coding別人的行為,可是這是同事,不是病人,又不能挑明了講。搞不好人家也在猜測我這麼做是在推卸責任咧。
沒辦法,他再撥通電話,找到分院的精神科醫師,同樣是passive aggressive,同樣一付不太高興的語氣。他再一次鼓起如篁之舌,從頭說明一遍,取得諒解。病人叫什麼?分院的同事偶然問了他這一句。趙建平一時想不起來,要再低頭看看病歷才知道。
真的是非親非故,叫什麼都不知道。幹嘛那麼費心地為她在這個落後的醫療體系中打通關節?反正她兒子都覺得無所謂了。
不會吧,趙建平不相信自已就真的是所謂視病如親的好醫生。他只是覺得整件事帶著一股神秘的氣氛,許多巧合撞在一起;掛錯科的急診,提前離去的照顧者,問不到的病史,完主不說話的病人,躲起來的第二本病歷,保養中的電腦斷層機器,以否認態度面對病情的家屬,加上要命的大陸名詞『宏觀調控』,以及洋玩意兒『被動攻擊』。他相信自已的醫術和直覺,這麼多的巧合碰在一起,這不可能不是個陷阱。一不小心,他就可能要被法庭傳去,面對被羞辱,被勒索的威脅。而他的病人可能就在昏迷中莫明其妙的掛了,不行。
他下定決心,不管在他做診斷的路上再出現什麼阻攔,一定要弄清楚個病人是怎麼回事。可惡,他對護士小姐說,今天我卯上了,就算萬一救護車壞掉,我自已開車也要把她送過去。獻身願為百矢的,雖千萬人吾往矣。
幹嘛,這樣悲壯。護士笑他。秀逗。救護車壞了再找一輛就是了,倒是病人要是在萬一在車上惡化了才糟糕,還是找個實習師跟去比較保險。
也對,要注意每一個環節,不能百密一疏,他趕緊打電話聯絡實習醫師。
趙建平想起電影「摩登大聖」的廣告詞,對平凡的銀行行員金凱瑞而言,他的睡衣是他生活中最剌激的東西。
還好,他這樣安慰自已。有時候看病人還是比穿醫師服來的剌激的。
喧鬧聲從走廊的另一頭響起來。小潘會診的那個美麗女病人抓著點滴邊跑著叫,後面追著的,沒錯,一定是那個有著浪漫灰色的頭髮,兒子唸哈佛的情夫了。
「跟我回家,不要在這兒丟人現眼了。」他大喊。
「我不要,救命啊,他會打我。」病人隔著一張推床和情夫對峙。所有急診的病患和家屬沒有一個不是喜孜孜著注視著這幕好戲上演。
他會打她?趙建平不解,她說了半天淒美的愛情故事,怎麼沒有提到?奇怪,他看起來不像是有虐待狂的人啊?
「你看看妳,又吃藥了,這種遊戲你玩不膩嗎?」浪漫灰對群眾的圍觀十分困窘。他平靜下來,隔著推床,帶著慈父苦勸愛女的神情伸手想拉住她。
是這樣,趙建平看在眼裏。年紀差這麼多,這一對之間,有類似父女間的感情吧,要是有她這樣的藥癮女兒,父親動手教訓一下也是難免的。
「和我回去,聽話,好不好?妳看妳這個樣子,難看啊。」他回過頭向旁觀者苦笑了一下,想博得同情。「我以前會打你也是為妳好啊,妳知不知道?和我回去,聽話。」他一步步靠近,試圖接近她。
「你不要過來,都是你,是你才害我今天變成這樣的,是你!」她歇斯底里地指者他的情夫大叫,聲音淒厲,捉住了週圍每一個人的心。聚光燈再一次打出來,她實在是天生的一流演員。大顆大顆的汗珠從浪漫灰的額頭上溜下,他不知道再說什麼,手微微抖了起來。真是好強的聚光燈,趙建平心想。
醫院的警衛從急診的另一端出現走來,準備出面制止這一對男女在急診室惡搞。病人散著一頭美麗的捲髮,睡衣飄搖之下修長白皙的大腿原形畢露。她看到警衛逼進,一溜煙就從急診的側門跑了出去。後面跟著她的情夫,警衛,最後是小潘,一個接著一個的追出去。
就這樣結束?真是虎頭蛇尾。看熱鬧的人們不禁相視莞爾一笑,繼續低頭哄他們的小孩,翻開他們的報紙,躺下去打他們的點滴了。趙建平想,還好,還沒有輪到我上台,戲就演完了。
實在是失敗的一天,先是對侯孝賢的阿媽束手無策,以轉院收場。再來竟然讓麻原彰晃輕易地毀了診間的無形的氣氛和有形的味道。最後,中國小姐在急診室中大玩起警察捉小偷的遊戲,擺明了他的臨床心理治療完全沒有改變她任何一點。趙建平反省著他這一天看病的歷程,分析著自已做決定的種種原因。會不會我主宰一切的慾望太強,所以才有這樣的挫折感?還是我個性太溫和了,缺乏自信,所以瞻前顧後,太過於小心奕奕?洩氣的他,等到下午二點半,看著歐阿桑送上救護車後,再也沒上班的心情。找空檔就躲進值班室裏,滾到床上,偷懶小寐一番。
睡眠幾度踱過他的身體,深深淺淺。急診值班室隔音不好,各種聲音紛沓而至。脫水的小baby打頭皮針時淒厲地放聲大哭。有人推門進來,值班室鏽壞的門絞鍊,發出嘰嘰嘎殘暴的噪音。總機小姐甜美的廣播聲,車號PZ5405的車主你的車子擋到公務車了請儘速移開。聲音陸陸續續地進入了他的夢境,左右著夢中的情節。趙建平敏銳的意識之核仍在想著;為什麼開櫃子關抽屜的聲響會引起夢中他打著文書處理機翻譯史奴比漫畫的場景?完全沒道理嘛,可是下一個情節又出現,他手上拿著的病歷竟然是一本琴譜,他要唱出來才知道病人有糖尿病。宛如達利的超現實畫作中,石榴炸開的聲音在夢中變成猛虎出柵。睡著醒來之際,夢境幻境紛亂交錯這一段他最喜歡了,感性和知性好像放到neurofuzzy洗衣機攪動了很久一樣,趙建平慢慢放鬆繃緊的神經,進入更深沉的睡眠之中。
嗶…嗶…嗶…
這是什麼?外太空另一種文明向地球發出的無線電波?廣闊的海洋中鯨魚的求偶聲?嗶嗶聲在其它的雜音被過濾掉之後伸進了他的意識之核。像是很深的黃昏,可是又不能堂而皇之稱之為黑夜的天空,悲傷地覆滿了暗灰色的雲彩,然而有一顆星星發著純正的光輝閃爍著…像是
…嗶…嗶…嗶…
不對,不對,趙建平翻身坐起。打屁,呼叫器在響啦,他連忙伸手找到桌上的電話。話筒有一冰冷的黴味。
「喂,我是趙醫師,call我嗎?」他想把油脂塗在一千支話筒上,也許可以學小說把那股怪味弄下來做成香水。
「是我啦,分院神內的陳醫師,你送過來那個病人,照電腦斷層的結果是腦瘤,已經壓迫到腦幹,病人現在送到神經外科開刀去了,告訴你一聲,注意一下病歷有沒有寫完整。拜拜!」
答案揭曉,電腦斷層這種玩意兒就是黃金定律,無法懷疑和爭辯。他猜對了,因為腦瘤,所以憂鬱,因為腦瘤,所以昏迷,因為腦瘤,所以高血壓頭痛嘔吐嘛。剎那間,被打擊了半天的自信一下全部恢復。我救了她,嘿嘿,趙建平心想,在一堆烏龍鳥事糾纏下,雖然她完全不知情,但畢竟我像一個醫師那樣的救了她。
肚子餓起來。快下班了,他從床上起身,脫掉醫師服。來接班的同事準時出現,問說沒什麼病人吧,看你午覺睡得不錯的樣子。
是啊,還好。他簡單的交待了一下狀況,但是沒有花時間詳細講那些精彩的場面,因為,該他回家了。 找到小潘,他也正準備下班。
「打個賭好不好,猜猜歐阿桑的電腦斷層有沒有問題?」趙建平故意引他來問,臉上露出得意之色。
「賭什麼?」小潘問。
「晚餐。」
「當然有問題,想騙我。沒關係,如果沒有問題,那你就成了胡鬧港片中的周星馳了,如果有問題,那你就成了希臘悲劇中的普羅米修斯或伊底帕斯了,該我請你。」
「請什麼?」
「八條通有一家日本料理烤鰻店,可不是像別家是拿速食包裝鰻加熱一下應付了事,是活鰻現場宰殺,要早去,因為要排隊,我們一起去補一補…」
「我慢慢再告訴你歐阿桑的答案,你先告訴我,那個年輕女病人後來呢?」
「跑掉了,跑到外面一攔就有計程車載她走了,美女就是有這個好處。我們三個大男人等了半天也等不到一輛車,怎麼追得回來?」小潘無奈地說。
長腦瘤的沈默歐阿桑進了開刀房,戲劇性人格的未來中國小姐從急診室逃走,而精神分裂症的麻原彰晃司機正乖乖地躺在他遲來的睡眠之中。
趙建平鬆了一口氣,每個人都適得其所,不是嗎?
「讓你請怎麼好意思,我請你好了。」趙建平慈悲地地說,其實他是非常羡慕周星馳的。
「啊對了,我有一本小說放在診間,很有意思的講香水的小說,你要不要看?」趙建平問小潘。
「小說,我才不看小說。上次我女朋友從7-11商店的架子上翻出來一篇醫生的故事,寫年輕醫師相親要嫁妝500萬的情節。結果我被女朋友結結實實嘲笑了一頓,她踢一踢蹲在旁邊看漫畫的我,拿那頁小說問說,喂,怎麼沒有人捧500萬來倒貼你啊?小說。」小潘不以為然的說:「你那麼閒,吃完飯來我家打電視遊樂器好了,太空戰士第六代實在太棒了…」
這兩個老同學輕鬆地穿過重重的病床,從忙亂的急診門口旁邊溜出去。救護車門打開,一個消防隊員推著渾身冒煙的焦黑病人衝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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